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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诗海游踪——中西诗比较讲稿》

發布人:管理员   發布時間:2013-1-15
        翻开飞白的新著《诗海游踪——中西诗比较讲稿》我想到的第一句话,是本雅明引用过的德国谚语——“远行者必会讲故事”.在西方海洋文化中,远行者通常指的就是水手.在古代中国,走街穿巷的小贩往往也会讲些小故事,但真正能讲述发生在海外(“瀛州”)的故事、逸事和奇事的,还是那些“海客”,即航海家.
        飞白是一个远行者,一个水手.半个多世纪来,他一直在海上漂流着,探索着未知的世界.只不过,这个海不是地理学意义上,而是语言学、文化学和哲学意义上的——诗海.但这么说,一点没有贬低这种特殊的海上探险的意义,反倒从另一侧面凸现了探海者的艰辛、价值和非凡的勇气.
        在当下这个物质主义的时代,诗的经验正在贬值.而且看来它还在贬,正在贬入无底深渊.每天你打开当日的报纸或网络,充斥其间的,除了新闻广告以外,就是明星八卦.对不少网友来说,某演员的绯闻比利比亚的炮火更有轰动效应.灌水的帖子比经典的诗歌更能聚集人气.一年一度的国家高考,对作文的规定历来是,“文体不限,诗歌除外”.假如在某个公众场合,有谁斗胆提出给大家朗读,或讲解一首诗,可以想像到的反应就是,满座面面相觑,以为听到了外星人的声音.
        尽管如此,飞白还是坚定地相信,会有人愿意倾听诗的声音,这是因为“我们栖居的陆地紧邻着诗海,诗海与人同生存共命运.”“千水百川把陆地的盐分冲洗入海,使得诗海如此苦涩,但仍然,我们靠诗海滋润着这拥挤而干旱的、红尘滚滚的陆地.”(9页)而作为翻译家的他,也愿意把自己在艰辛的探海之旅中获得的经验与人分享,哪怕这个人群正在流失,数量正在减少.
        作为一个远行者,一个探海者,飞白有许多关于诗的故事要讲,他也很会讲故事.在他的讲述中,你听不到一般的诗学理论专家的那种“腔调”——莫测高深的面孔、一本正经的说教、拗口的术语和自以为真理尽在其手的傲慢.真正会讲故事的人从来就是亲切的、平和的、谦卑的.因为他有深厚的积淀和充分的自信,无须以高头讲章来忽悠听众.犹如奥德修斯,飞白在诗海中涵泳已久,对于海中的风向、洋流、暗礁、岛屿早已烂熟于胸,对于沿途的风景、物产、人种、民俗也多有目击耳闻.见多识广的结果是触类旁通,口语化的娓娓道来背后透露出从容不迫的气度.飞白从荷尔德林“诗意的栖居”入手,一路讲起,从歌德的《魔法师的徒弟》,引出当代科技发达引发的生态灾难;透过挪威女诗人丽芙的“语言之屋”的窗玻璃,仰望星空,比较古罗马的星象学与古代中国的牛郎织女传说,进而引出人类如何借助诗性的创造,从“无名”世界过渡到“有名”世界的过程…….
        有别于一般讲故事者的自说自话,飞白的诗性讲述始终充满着丰富的对话性和复调性.在讲述过程中,他会利用自己作为翻译家的便利条件,穿越不同语种、不同时空,将不同类型的诗歌文本并置其中,通过主题、原型或诗境的比较和对话,展示人类的普世性价值和多元文化之间的张力.比如,通过中西诗歌中频繁出现的月亮意象,及其背后相关的民俗风情、宗教信仰等的对比,对一个看似简单其实复杂的问题作出了自己的独特的回答.天上的月亮是一个,但出现在不同语言-文化-诗歌传统中月亮的格式塔却各不相同.中国人喜欢的月相是圆月,而法国和中东地区的人们喜欢的是新月.这甚至在在民族特色食品中也有所体现.近几年来许多年轻人喜欢吃的羊角面包(“可颂”面包),其实就是法国人的月饼.因此,不是“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”,恰恰相反,而是中国人眼中的月亮比外国的圆.当然,这里并没有任何扬此抑彼的意思,只是指出了“习焉而不察”的日常生活现象背后的深刻的文化要素.
        飞白讲诗中更为重要的一层对话,是在讲述者和听众之间展开的.在讲述的过程中,飞白往往会主动地提出问题,让听者思考,也会耐心地倾听听众提出的问题,作出自己的回答.因此,生动逼真的“现场感”就成为此书的另一大亮点.如果你“生而晚矣”,没有在上世纪80-90年代进入飞白的课堂,成为亲耳聆听过他讲诗的“少数幸福者”之一,那么,通过阅读这本讲稿,你多少可以弥补一下这个缺憾啦.这里,你可以听到飞白与他的学生的对话,他给学生布置的作业,他对学生递交的作业的讲评,等等,总之,你会听到一位真正的学者、智者,敞开他的心灵与学生的对话,他会先给你发几首诗的文本,布置几个题目,并作一些“引而不发”的提示,然后通过讲评你和你的同学上交的作业,一一作具体讲解.但这个讲解,是耐心的开导、细致的分析,哲理的启发,并不提供最终答案.因为飞白向来主张:“诗是对存在的求索,但诗不是存在的解.诗只不过是不断地追赶远方的地平线,不断地求索又不断地提出存在之谜.”(270页)
        因此,对于真正的听者,飞白这样告诫他们,“对生活,对世界,除了实用主义的态度外,还有一种唯美的态度.要懂得孤独,要善于独处,要有能捕捉诗中(和存在中)孤独音符的心灵和耳朵,这种音符会隐隐传来,使你心灵颤栗.”(173页)
        在我心目中,飞白就是海明威笔下的桑提亚哥,那位孤独的老水手和老渔夫.他一辈子在诗海上讨生活,与来自不同海洋(包括地中海、大西洋、太平洋、甚至北冰洋)各个不同语种的“鱼类”打交道,他曾打起过几条大马林鱼(《诗海》、《世界诗库》),获得过******大奖和世界性声誉,也有过返航时被鲨鱼追尾,差一点被啃光鱼肉的经历.现在,他已年过八旬.但他还有梦想,他梦想着下一头狮子.在这本书里,他讲述了他所理解的诗歌.而且讲得很好.关键是我们,这些生活在“非诗”时代的听者,究竟能够听懂多少,领悟多少?